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莽莽青山空谷声
来源:   作者:晓 望   时间:2017-08-16   点击率:

正午,高原以西,青山莽莽,日头毒辣。

薅完最后一株玉米,爷爷猫一般跃出严严实实的玉米林。顾不上擦拭额头的汗珠,拍打满身的泥土,他一屁股撂在突兀的山石上,解下腰间别着烟杆,从烟袋里随便掏一皮烟叶裹紧,插入烟斗,然后划根火柴点上。

爷爷的家就在对面的山脊上。小小的寨子,十来户人家,绿树庇护,烟火袅袅。若是顺风,能够听到寨子里传来的鸡鸣狗吠,非常清晰。一番吞云吐雾,终于过足了瘾。别上烟杆,爷爷开始解下发黄的白头帕,拍打衣裤上的泥尘。满头的银发稀疏、枯萎,它们在风中微微摇摆着。

沿山间小路往下一阵小跑,很快我就来到谷底。山谷空荡、幽深,我心里有些发慌。爷爷,奶奶叫你吃午饭哩……我一边朝爷爷的方向使劲攀爬,一边发疯似的叫嚷着。山谷间久久回荡着我的声音。

来到爷爷身旁,他已割下一大捆绿油油的青草,收拾好农具,牵上牛准备回家。见到满头大汗的我,他心疼不已。走,我们回家吃饭。他一把将我抱上牛背,背负青草和农具,牵着牛缓缓走在山间小路上。快到家门口,他一转身,变戏法似的递给我一个小草笼,里面要么是一只蚂蚱,要么是一只蝴蝶,或蜻蜓。

山中夜色长。草屋外雨声嘀嗒,爷爷和奶奶守着柴火堆拉家常,头顶是一盏昏暗的煤油灯。我听不懂,瞪着大眼睛,而小小的身躯在他们的怀抱间传来递去。听见我的肚子“咕咕”叫唤,爷爷嘀咕起来:孩子又饿了,正长身体呢!唉……随即,将一把玉米粒洒进火堆,给我炸玉米泡。随着一阵“噼噼啪啪”声响在静寂的草屋内响起,那些玉米粒在火堆里跳跃着,像一个个白色的小棉球。爷爷俯下身子,将它们一一拾捡起来,吹尽上面的灰尘,一粒粒放进我的嘴里,香喷喷的。第二天刚起床,奶奶就从滚烫的猪食锅里捞出俩个鸡蛋,塞到我手里:你爷给你煮的,他一大早上山去啦。

后来,父亲来接我,说我已到上学的年龄,该回去读书啦。走的时候,我哭闹得厉害,紧紧抓住爷爷的手不放。他轻轻拍打着我的背,说:读书是大事哩,回去吧,假期我来接你。说完急忙转过身去,不停地用手擦拭眼睛。

爷爷家距县城五公里。假期刚到,我提上父亲买的烟叶或白酒就匆忙往爷爷家赶,像一只小兔。草屋紧闭,但我知道爷爷在哪儿。沿山间小路下坡,穿过谷底,再爬坡,老远就见爷爷在庄稼地里忙活。爷爷,爷爷……我嚷叫着朝他奔去。听见我的声音,爷爷扔掉手里的农具,爬到地坎上来。他先把我搂在怀里,接着燃起旱烟,问我:在学校学得如何?当我告诉他语文和数学都考及格了,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。会写几个字?他又问。很多。我答。会写爷爷的名字吗?他问。会!我边答边用树枝在地上将他的名字写了出来。

逢到赶集天,我有时也能在上学路上遇到爷爷。穿着那件打满了补丁的蓝布衣服,背着背篓,叼着烟杆,独自默默走着。爷爷几乎不进城赶集的,他若进城,只为一件事,那就是买烟叶。见到他,我不顾一切跑过去,口中大声地嚷叫着:爷爷,爷爷!同学们立即围了上来。爷爷急忙将我拉到一旁,叮嘱我:以后在街上碰到我,就不要管我,同学太多啦……我总是拉着他到路旁的餐馆,用零花钱给他买一碗粉。他吃得津津有味的,直到最后,碗比洗过还要干净,我既高兴,又难过。

独自挣钱给爷爷买烟叶是在我念初中二年级时。那年,我在报上发表了首题为《爷爷和犁》散文诗,有了稿费。下午放学,就买了一捆烟叶匆匆赶往爷爷家。刚进院子,就见他蹲在石磨旁盯着远方的山峦出神,胡须既长又白,腰弯得似一张弓,手里仍是那根烟杆。得知我自己挣钱给他买烟叶,他很高兴,急忙裹上一只,燃起,边吸边唠叨:香啊,香……

爷爷越来越老了。父亲与叔叔们商量后,就将他接到我们家里来。我们家住在县城边,但过的是农村日子。对他最大的照顾,只能是中断他继续劳作。但爷爷是闲不住的,每天天不见亮就扛着锄头出门了,两三个月就将我家所有地坎边的野草锄得干干净净,还开了不少荒地,惹得寨邻老幼羡慕不已。

爷爷走的时候还不到七十岁,就葬在他家旁边的一个山头。每年我们都会去看他,青山莽莽,空谷有风低鸣,坟头野草茂盛……

二十年后,年逾七旬的老父连续多次梦到爷爷,同时遂感心神不宁,便欲为爷爷包坟,立碑。我赶到的时候,坟头已修缮完毕,只能默默地燃起一支香烟,插在坟前。(义龙新区纪工委  晓 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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