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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叔
来源:   作者:晓望   时间:2017-10-10   点击率:

从弟小青打来电话,告知三叔猝然辞世。

时值盛夏上午七八点钟光景,已过花甲之年的三叔刚起床,准备到后院去“侍候”那些叽叽喳喳的鸡呀鸭呀的,岂料尚未站稳消瘦的身躯,便一头栽到地板上,仅几分钟就停止了呼吸。

小青在电话里悲不自禁,哽咽着说:“我爸昨天好好的,还与我出了一趟远门,哪晓得今天就……”

关于三叔的突然离世,家里人的分析是一致的——估计是高血压所致。

接下来的日子,我们大家同心协力为三叔办丧事。我的大哥稍有闲暇就在我耳畔抱怨从弟小青:“太没经验啦,三叔刚倒地他们就忙着去扶起来,也不知打个急救电话。这人啊,看来还是多读几年书好……”

我从数百里的城市赶到老家时,村寨里犹如往昔,异常安静。三叔家堂屋里,家族中的几个长者正忙着为三叔收殓。香烛袅袅,纸钱铺地,三叔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棺木里,头发卷曲、枯萎,皮肤青紫,颧骨凸起,紧闭的双眼深深的洼陷下去,四肢紧缩……蓦然间,我的心仿佛遭遇八九级地震——剧烈颤栗起来。

说实话,我与三叔之间应该是情感薄于血缘。这大抵是源于我尚未知事他就远赴祖国南疆的老山前线,参加自卫反击战。回来后又不能与我等“小屁孩”亲近,却把扉页记满毛主席语录的笔记本慷慨赠与我已念初中的兄长们,我能够“沾光”的,无非是他偶尔将他的三等功奖状小心翼翼地从箱底翻出来,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,自豪一番。我们很好奇,往往趁他外出之机,偷偷摸进他的房间,从箱底翻出他的三等功奖状反复“瞻仰”。但往往都被他抓个现行,结果是被罚站立或蹲马步。

三叔退伍时才二十出头。当时寨子里的年轻人每天几乎都是两件事:白天担水、放牛、割草和田地间忙活,夜晚打牌、酗酒、闲聊和半公开赌博。三叔的不同是在夜晚,他独自一人躲在房间里一边裁剪废旧报纸、卷烟、抽烟,一边摆弄小小的收音机,收听那些咿咿呀呀的歌声和新闻。

更让人费解的是,他几乎每天天不见亮就起床,独自在村寨里喊着口号坚持操练。“一二一”、“一二三四”……小村上空久久回荡着他既高亢,又沙哑的声音,坚定、执着、自信,至今仍会时时撞击我的心壁,重重地。

再后来,我的爷爷奶奶无法忍受三叔二十多岁的“大龄”还不成家的现实,左托右请,百般周旋,且对三叔软硬兼施,终于将邻寨的一个厚道姑娘铸就成三叔军功章上的另一半。从此,我有了三婶。

成了家,尤其是短短几年间有了我的三个从弟后,三叔每天仍就天不见亮起床,不过不是喊着口号满寨子操练,而是一转身就窜进了庄稼地,天擦黑才赶着牛,背着一架沉甸甸的青草回来,胡乱填填肚子,顾不上洗漱,他就倒在床上呼呼睡去。他的房间里,除了雷鸣般的呼噜,再也听不到收音机咿咿呀呀的声音。为此,爷爷和奶奶笑得合不拢嘴:“我们家老三稳当了”!

老家地处偏远,石山突兀,土地贫瘠。有了家庭和孩子,地里的产出已无法满足天天都要吃喝的大嘴小嘴。怎么办?三叔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。时值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。

不久,村里人发现在小村背后的山脊上,三叔那身着浅绿色军装的年轻身影,正在浓密的荆棘和草丛里挥汗如雨。才几天功夫,那些灌木林和草丛,被他硬生生从山脊上一绺绺、一块块撕扯下来,裸露的山脊经他几番翻弄,就可以栽种谷物和蔬菜了。

几年下来,三叔就从村背后的山脊上开发出了一片片的地,家里的吃粮问题算是基本解决了。

可容不得他喘一口气,棘手的问题又接踵而至,首当其冲的就是住房问题。三叔自立门户后,爷爷将三间老屋分了一间给他安顿家小,刚开始还能勉强凑合,可到我的三个从弟陆续上学后,再让他们每晚挤一张床睡觉就行不通了。更何况在农村,哪家不是常有三亲六戚往来留宿,逢到这种时候,从弟们只得趴在牛圈里权且将就了。

村里发动大家种烤烟,乡亲们没种过,都不愿意。三叔不 顾家人反对,报了名。说干就干,三叔把家里的土地全拿出来,按照村里的要求,带着三婶起早贪黑地忙乎起来。一年下来,人瘦了一圈。第二年、第三年、第四年……接连几年,他都坚持种烤烟。

村头,三叔家的新居已经建成,不大,就三间屋子,很显眼。他的腰也一年比一年更加弯曲下去。

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我在县城中学念书,几乎每天清晨和黄昏,都能在上学和放学途中碰到络绎不绝的“背篼大军”。他们都是县城附近的农民,利用农闲背着背篼到城里来出苦力补贴家用。

一天,放学途中,突然听到有人叫我。转身一看,原来是三叔。他正背着一个巨大的背篼,兴冲冲地从“背篼大军”里向我走来。“家里的烤烟收完了。听说背背篼有钱赚,就来啦”。他嘿嘿一笑,丢下我,挤进他的队伍,走了。

再次见到三叔是在三个月后,也是在我放学的路上。老远就见他将背篼反扣在地,坐在上面,一边吸烟,一边望着远方的山岚发愣。我急忙向他奔去。见到我,他仍是嘿嘿一笑:“放学啦”。我点点头。他问:“今天老师教的东西都会啦”?“会了”!我答。他显得很高兴:“要好好学,不能学我……”一会儿,他站起身,将背篼背上,用手摸了摸我的头:“走了”。我看见才四十出头的他,头发花白,背影越发伛偻。

后来我外出求学,并在外参加了工作,只在每年清明才回老家。每次三叔都会放下手里的活,做上一桌丰盛的菜等我们。见他仍种烤烟和背背篼,我劝他:“兄弟(从弟)们都大了,你都五十出头的人啦,不必再这样苦自己”。他说:“钱这东西,多挣一点是一点的事”。

大约是在2015年,我的二哥告诉我,三叔打电话找他办事,说是老家村寨里没有路灯,晚上老是黑漆漆的,看能不能帮忙协调一些太阳能路灯给村里。在我记忆里,这是三叔第一次找我们办事。事情办妥后,二哥要我回去告诉三叔,好让他放心。到了老家我才知道,原来三叔已经当了村民小组的组长。从弟们告诉我,三叔当组长后,家里的活计几乎顾不上了,一天东奔西跑,不是忙村里的道路硬化,就是忙村里的照明配置,没完没了……

三叔出殡的那天,小青告诉我:“我爸前年到云南参加了战友聚会,应该没有留下什么遗憾。”家族中的一个长辈也告诉我,说三叔到云南参加战友聚会回来后,就一直想把寨子里的路灯安装好,现在愿望已经实现,他该安心了。(义龙新区纪工委  晓 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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